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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這天午后，小侄兒樂樂從書包里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個東西，背起小手走到我書桌旁說：“叔叔，我請你吃樣東西吧!”我放下書，笑著說行啊，是什么好東西？他伸過小手，指縫間露出半根香腸，我拿手一扯，包裝紙卻裂了，露出一截紅褐色毛茸茸的東西。侄兒打完勝仗似的笑著跑了出去。照以往的“游戲規則”，我定會張牙舞爪，去追趕這個“小小肇事者”，然后笑鬧一番才肯罷休。現在，卻被這個“香腸”吸引住了，輕嗅一下，有種似曾相識的淡香溢出，呀，是蒲棒！
　　記憶中的蒲草蔥蘢蓊郁，纖瘦且高展，在風中搖曳起伏，像片濃縮的綠海。仲春的雨水喚醒夢中的蒲草，鵝黃芽兒悄悄探出頭來，讓水清土瘦的河塘重生無限生機，不幾日更有白嫩的蒲筍可采，常見三五小兒流連其間，來回穿梭；入夏的蒲草清新亮麗，葉綠如翡翠，根莖似蔥白，浩浩蕩蕩的一片,舒展的葉子如隨風舞動的裙裾嫵媚多姿、婀娜秀逸；深秋的蒲草日漸枯黃，割草人的鐮刀上下飛舞，偶爾幾只麻雀從蒲葦叢中竄出，“撲哧”一下沒了蹤影。余下的枯瘦斷茬在寒風中挺直，曲折而又硬朗，一如八大筆下殘荷孤立的意境；寒冬塘內水淺，厚重冰凌的淤泥中蘊藉著蒲草重生的冀望，隱忍著等待著生命的再次勃發！
　　蒲草的別名很多，有叫通草、蒲芏的，也有叫逕草和鐵線草的，蘇州人的叫法最有意思，曰“水蠟燭”。叫它蠟燭，應該是從可燃用的蒲棒說起，成熟的蒲棒被火苗舔舐后，裊裊散出蚊香一樣的氣味，卻不失水草的清香，蚊蟲聞之繞飛。兒時的我們，小哥們幾個下學后書包一扔就扎進蒲塘，時間久了便學著《三國演義》里“桃園三結義”的樣子，撿塊高地燃上三根熟透的蒲棒，再撈些小魚蝦置在旁邊，一本正經地跪拜、說辭，此后村里的頑童中，便多了個“蒲上四杰”的諢號。
　　在無錫工作時，鄰近店鋪擅用蒲草做豆腐干，品之清爽綿潤，十分可口，令人回味。新鮮的蒲筍最宜做湯，配上兩枚家養的雞蛋，其味鮮美無比。而剛抽發出的嫩蒲棒，也曾是我們小時候最喜歡的嚼食，常見滿手滿口的淡黃，一直從齒縫里抹到腮邊。
　　質樸的蒲草還飽含詩意，其柔韌的性格在古詩《孔雀東南飛》中一覽無余：君當作磐石，妾當作蒲葦，蒲葦韌如絲，磐石無轉移。往日鄉村里，一雙雙靈巧的手兒將這股柔韌勁兒編成蒲席、蒲籃、蒲筐、蒲包，把輕盈飄逸的蒲絮揉作枕芯，承載或艱辛或平淡的生活。
　　今日的河塘依舊蒲草搖曳，百草充盈。我心生一念，叫來昔日好友，大家卷起褲腿，在談笑風生中，齊入蒲草叢，尋覓舊日好時光，當真不亦快哉！

（劉學正）